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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漫溯:2023-2024 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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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给这篇文章拟的题目,来源于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儿。那首歌里边有一句词儿:“带着长江去拜访黄河”。我既是北方人,又来到南方上学,大概就应该是“带着黄河去拜访长江”了。这两年的旅行,大多在课业压力稀少的假期,又上了大学,是很自由的;且有一两好友作陪,简直让人生发出“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豪情。

然而,这些豪情与我事先取好的题目,全都来源于我的想象。毋宁说,这想象中的旅行,比真实的旅行更富诗意,也更加超迈。亲身经历这些旅行后,我便再也难以打出我原先拟好的题目——当然,拿这个当题目,未免不可以写出漂亮的文字——之前的许多游记,就是这么写出来的。坦诚地讲,那些游记几乎不是我旅行时的所思所想,大多数是旅行之后,凭着一点回忆以及脑中内置的文化意象,凭着一腔文气汹涌写出来的。

这没有什么不好。我自己也很喜欢那些文气汹涌的句子,喜欢那些深沉的叩问与思考。但旅行必然不只是文气汹涌与叩问思考。以前的游记里,是缺了些什么的。我晓得,以前的游记里,缺少的是那些旅行中“不太光彩”的东西。走错路,赶不上车的着急忙慌,对预算的斤斤计较,到了景点发现自己被坑了,种种之类。真正地规划一次旅行之后,这些问题就会在旅行的途中轻轻地打你一拳,让你的旅行不全是快乐和自由。在被打了很多拳之后,我终于对旅行本身产生了一丝怀疑和一点不快。我们总是驯服地坐火车,开房,在酒店的卡槽里插入房卡,打开空调,在某些 APP 上查攻略,买票,进入景点,然后,美美地自拍,发朋友圈,修图。这样下来,大概就算作一次成功的旅行了吧。但是,这种“驯服”本身,大概也是可以且值得怀疑的吧。因此,在这样的怀疑、不快与求索之中,这篇游记的题目终于被定为“一次漫溯”。

“在路上”的图景

小时候我跟爸妈一起出游,坐火车的前一天晚上常常兴奋得睡不着。我清楚的记得,那些晚上我瞪着窗帘外的茫茫夜色,希望可以快一点看到太阳升起。在出游的当天早晨,我会兴奋得吃不下东西,甚至兴奋得肚子疼。这兴奋大概是为着坐火车的。

那时候还没有发达的高铁网络,最多的是坐绿皮车和卧铺。我熟悉那些列车员的叫卖,经年不变的蓝莓,牛肉干和小朋友们喜欢玩的玩具。我记得车上浆洗过的座椅套子上的味道。我记得列车小桌板上不锈钢盘子的反光。我记得那些提着大蛇皮袋站在厕所隔间的脸颊粗糙的人们。我记得到了饭点,人们纷纷拿着泡面,到车厢间的热水龙头那里泡面的情景。

这些情景,甚至比那些风景留存得更久,更深。这些情景在那时的我的心中构建出了一幅“在路上”的图景。这种图景与我那种日复一日上学的重复生活截然不同,这种截然不同,大概是我那时兴奋的原因。

然而这种兴奋,渐渐消失了。无论是每年惯有的报道,还是偶尔兴起的出游,坐车的前夜,我总是睡得很好,再也没有兴奋。从前的那种“截然不同”,如今变成了某种“庸常”。我熟悉了进站的步骤,验身份证,安检,在候车室里等待,验票,然后上车,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然后坐下来玩手机,有时背单词,或者做多邻国的任务。我想着到站之后的景况:或者坐哪路地铁去某个景点,或者先吃上一顿麦麦,然后骑车回校。我心知肚明:这种“在路上”的图景再也无法吸引我:它已进入我日复一日的生活。或者作为释放压力的渠道,或者作为上学的交通工具,“在路上”的图景逐渐被我一块块拆除,拼合成另一些有目的的图景。而这些图景,是早已被规划好的。规划好的图景,自然不会有新鲜感,也自然不会再产生那种原初的兴奋了。

我晓得这一切,我也接受这一切。我晓得“在路上”的图景不过是童年的奢侈。如今,旅行已经变成了我自己的事情,乃至成为一种项目,要我规划了。于是我记下这“在路上”的图景,作为告别,也作为开始。

六块钱的矿泉水与看不到的秦观墓

跟朋友第一次往西湖边上走的时候,是在杭州的七月。天热得要滴下来。据说两百米外就是湖边,却感受不到一丝凉意。路边,一家冰棍儿店敞着怀。忽然念及天气,又想起湖边上必然是景区,景区里的食物饮料,自然很贵,就提议先去买了冰棍儿和冰水来解暑。

冰棍儿和冰水是便宜的,冰棍儿只有两块钱。继续往前走到湖边上的时候,刚好舔到冰棍的木头棍儿。这时是傍晚,白天的余热犹在,不久冰水也喝完了,只好到湖边上的小卖部去碰碰运气。

果不其然,那里的矿泉水六块一瓶,吾辈只能望水兴叹。

两块钱的矿泉水和六块钱的矿泉水之间,有一层栅栏;这栅栏是景区的栅栏。栅栏隔开风景,也隔开游人。我不晓得其他游人是否知道栅栏外的矿泉水的价格——至少对我这样的游人而言,这样价格的跌宕,以及这景区的栅栏,无异于一种讽刺。

把山水圈到名为“景区”的栅栏里,大概可以算作现代人的功绩。在圈起山水的同时,他们也将自己圈入大机器与科学主义的囚笼。于是,山水变得妩媚动人起来,不断地吸引着囚笼中的现代人,而现代人也在不多的放风期心甘情愿交出手中的钞票,从机器的囚笼逃向山水的囚笼。在那里,现代人和山水相看两不厌了,然而这种相看两不厌也是集体性的相看两不厌,是一座山和几万人的相看两不厌,是被生产出的相看两不厌。

当现代人再度吟诵那些前现代的古老诗句,试图从中寻求共鸣的时候,他实际上是在向再也不可能存在的时光寻求共鸣。那些一个人跋山涉水的行迹,是再也难以追蹑了。那些泥土路上的足迹,如今已经被拓为宽敞大道,成为那种相看两不厌的生产器。

后来我们终究没有买下六块钱的矿泉水。不过,显然矿泉水是有市场的:卖水的小亭子旁,早已聚集着诸多游人。我看着西湖在夕阳下的微波,忽然想起去西湖的前几日去过的太湖。太湖的水鼓荡,而西湖的水则更柔媚,大抵是湖小的缘故,也大抵是受了太多人文滋养的缘故。然而,在西湖边上看见那景区的栅栏时,一种阴暗的想法却也袭上心头:大抵,景区的栅栏也已经驯化了西湖吧,这种柔媚,是否是训化后的柔媚呢?

那么,就假设西湖的柔波和太湖的浩瀚是同出一源吧。毕竟太湖虽然浩瀚,却与西湖一样,都被围困在景区的栅栏之中。于是柔媚或是豪放,都成了游人打卡消费的背景与牺牲品。柔波和浩瀚之中,我却突然想起前日到惠山寻访秦观墓的经历,对这湖边景区的栅栏,却又多了一重复杂的思绪。

因为出游前并不知道惠山的有名,也忘却了中学时曾经读到的“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所以,我和朋友前往惠山,实在是出于某种机缘巧合。我闲时喜欢扒拉地图,那天恰好逛完了钱钟书故居,却天色尚早,就又在地图上寻寻觅觅。忽然看到地图上某处标记了“秦观墓”的字样,就拉了朋友,连连称奇。我们大抵都算是半吊子文艺青年,见到这样的人文,不免要去转转,就起了意,打算坐地铁去。

兜兜转转下了地铁,又骑共享单车,但见百度地图引我们到山后的一处偏僻小径。拾阶而上,转过一座护林人的小屋,前面是砖石铺成的道路。路两边皆是密林,地上虬龙盘踞,似无人迹。此时已近傍晚,四周唯有虫鸣,不免心中发毛。又行数步,砖石道路就此而止,接着是土路。又行一程,土路竟也到头,没入密林。我和朋友无路可走,只好回头——密林中亦有小径,不过我们是断不敢进入的了——一些女大学生上山遇害的新闻已经在我脑中徘徊。我们虽然向往着不走寻常路的旅途,但毕竟是来秦观墓寻访,而非给秦观陪葬。念及此,便讪讪然下山而去。

后来我们才知道,秦观墓位于惠山风景区之中,而风景区在我们从小径上山时已然关闭。这条小径,大抵是荒弃了很久的,无人修葺,兴许只有驴友们才会来探索了。

隔天我们又去到惠山景区,想从景区的正路爬上山去。然而终究不能。那天下了雨,封了山,于是我们终究也没去成秦观墓。

后来我多次思及那天在土路上的“害怕”,认定了这与那些围着湖的栅栏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我们习惯于修葺良好的道路而非土路,就像我们登山揽胜的时候习惯性地抚摸观景台边上的栏杆,并且在玻璃栈道上大呼小叫。一旦水泥路变成土路,栏杆被撤走,玻璃栈道变成摇晃的破旧木桥,我们就开始退却,开始害怕,甚至开始愤怒。我们期待的是旅行,而非求生,因此那些栅栏既隔绝了我们又保护了我们。栅栏就是这样的东西!它圈定了一小块山水,作为人类的保留地,却把我们与圈子外面的山水隔开来了。

那么,我们在惠山没能去成的秦观墓,就真的成了一个绝妙的隐喻。那墓不仅是诗人的墓,大抵也是栅栏外面山水的墓;我们终究没到那墓前去,于是,我们这些现代人,也就与那所谓“真正的山水”,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望海潮

23年国庆小长假,我和一个朋友到海宁去看潮。

海宁并不是大城市,也并非著名的旅行景点,但确实很适合国庆出游:那些著名的景点,大抵是人山人海,体验大概不会好到哪去。这样的小众地点,没准还能不受打扰地观观景。

之前我是不知道海宁的——只是知道那里的皮革城十分有名。有趣的是,在打下这些文字之前,我仍然以为那座闻名全国的“倒闭了”的皮革城就是海宁皮革城——查了查才知道在温州。关于皮革城种种,都是后话,还是先说说我怎么想到要去海宁的吧。

在规划出游地点之前,我很是喜欢扒拉地图:随便找一个附近的城市,放大看看有什么有趣的景点。一般来说,古迹和风景区都是我的首选。海宁就是这么被选中的:其一,它靠近钱塘江,而国庆假期恰逢八月十五大潮;其二,城里有金庸故居;其三,并非热门景区,人不会多,也不会排队。同时,这俩景点间隔不近,加上通勤,也大概足够一天游玩。

于是就到海宁。海宁市区距离钱塘江尚远,需要坐公交车前往。天是阴沉的,公交车经过海宁皮革城的边缘。整个城市人很少,毫无生气,且透露出一种破败的气氛。难怪我会以为那“倒闭了”的皮革城就是海宁皮革城——远远看去,确实像是倒闭了。

一小时后,到了盐官观潮景区。景区附近一副开发区景象,具体表现为烂尾楼众多。游客们也都不知道从哪里纷纷冒了出来。临近中午,不少小摊支了起来,价格都奇高无比。公众号显示,大潮将在午后到来。我和朋友逛了逛海神庙,却逛无可逛,终于找了个地方吃饭,消磨掉大潮来临之前的时光。

观潮的斜坡上,终于站满了人,手机也都支棱起来了。附近有牌子,上面是小学课文,名字也叫《观潮》。看着那牌子,就有带小孩的家长逼问起孩子来了,孩子也就咿咿呀呀地背起课文。斜坡的草坪上,野餐垫耷拉着,几个马扎横七竖八地歪着。

人群处于压抑的静默中,有短视频的外放声。终于有人高叫到:“来了!来了!”人群霍然燥起来,江边的栏杆上,密密匝匝围了一层,眼见得下游隐隐有一条白线遥遥逼来。但那白线奇慢无比,人群燥了一阵儿,又无聊下来。

然而当海潮终于到眼前时,我却觉得平平无奇了。不过是一条浪横在江中间,也不甚大,并没有之前以为的那样豪壮,只是拿手机草草录了录像,心中暗道“不过如此”。潮过了,人群也好像泄了气似的,纷纷散开。走着的时候,犹然听到有家长用那课文里的话逼问孩子:“潮水像千万匹奔腾的骏马,你说像不像啊?”那孩子嗯嗯连声,不知是真这么觉得,还是只想着搪塞过去。想到那孩子回去大概率还要绞尽脑汁地憋出一篇游记来,我就心生同情。

看了潮,又说去附近的王国维纪念馆。走了几公里土路过去,又说不开门,只得悻悻而归。看看时间,金庸故居更是没有空去,只得坐了公交车返回火车站。公交车穿过这座除了游客外全然寂静的城市,穿过那些烂尾楼和扁平的皮革厂,把我们送到火车站旁唯一亮着灯的肯德基。

那天正好是诺贝尔奖物理学奖的颁奖日,朋友学物理,于是我们一起盯着手机看直播。获奖的是阿秒激光,我不太懂,朋友则觉得这个结果平平无奇,没什么新鲜的。

就像海宁这座城市和大潮给我们的感觉一样。

旅行搭子互填问卷

没事儿的时候,我经常浏览学校的校内论坛——一天,刷到一个找旅行搭子的帖子。回复里边却有一条:“如果价值观不同,一起出去旅行,恐怕要么造成矛盾,要么心里不爽。”接着,就列出几条来。我觉得这些条目颇有意思,就一番删改,做成问卷的样式,供找旅行搭子者参考。

  1. 消费观念

    1. 住什么档次的酒店?
    2. 如何前往旅行目的地?高铁/动车/飞机
    3. 到了目的地之后,以哪种交通工具为主?打车/公交/地铁/单车/走路
  2. 旅行观念

    1. 偏向特种兵,还是休闲游?
    2. 偏向自然景观还是人文景观?
    3. 拍照多,还是拍照少?
    4. 拍人像,还是拍风景?
  3. 饮食习惯

    1. 大张旗鼓,还是速战速决?
    2. 偏向当地特色,还是吃自己熟悉的食物?
  4. 攻略习惯

    1. 做,还是不做攻略?
    2. 攻略详细程度
    3. 是否以网红景点为主?
    4. 更注重景点,还是更注重饮食?
  5. 日常起居

    1. 几点起床开始旅行?
    2. 几点进行休息?
    3. 体力如何?是否适应长期徒步?
    4. 对高温/低温的耐受度如何?

王子猷的太湖一日

独自出游的好处和坏处是同一样:你只带着你自个儿出去。若是和别人同游,却没有跟自己这样深厚的交情,就好像隔了层膜儿,不痛快!跟别人出游,重点总在别人,而不在出游,若是为了游玩的痛快而拂了同游者的兴致,自己心下也有愧意——于是这游玩终究是不痛快的。

至于怎样的游玩是痛快呢?我也说不清。如今,游玩已经变成了一种奢侈或者说奖励,像是在生活的潮湿阴冷的墙壁上凿一块砖出去,看看天光,然后再把砖原样填上——不过如此。除了你记得你看过天光,没人记得。痛快?兴许独自游玩本身就是痛快了。

更多的时候,要在凿砖前细细估量:取下这块砖,墙是否会倒?墙不好看,潮湿阴冷,但有墙总比没墙好。由此看来,这样谨慎的规划和估量,使得那天光更加珍贵,也使得那天光更像是墙壁本身,只是另涂了一块颜色上去了。

但没有办法,人总是想看天光的,即便是墙,换个颜色也是好看的。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我买了一早一晚两张短途票,在期中考试后 (这个时间点出游,墙最不容易倒) 向苏州奔去。

买了票后,仍是日复一日上着课,写着作业。以前出游时腹中怀抱的胀痛与心头喜悦的跳动,这次是全然没有的。到了当天早上出发之时,甚至动起了把票退掉痛快睡觉的念头。那种想要凿开墙看天光的心情,似乎就终结于购票之时,在那之后,也就荡然无存了。

依旧是赶车,差点没赶上火车,但最终赶上了。在火车上我也没想好到了苏州要去哪,只是不愿去园林。无他,大抵与我心境不合。我并无兴奋,心中却闷闷的,到了园林,大抵也是要将心拘束在亭台楼阁树木中的,虽然精致也有精致的好处,却也总感觉无法开怀。

那么,就往太湖去。只是看一眼湖就好。其他,也不想关心,看到湖回来就是。就坐上直通太湖香山的地铁而去。

地铁站到湖边仍有一段距离,却在共享单车服务区外。打开前几天下载的小红书一翻,就有人说要提前下地铁方可。抬头一看地铁,下一站恰如那人所言。于是就下车。

地铁站旁,果然有一溜共享单车。正要扫开一辆,却见到前面又是一排同色单车,却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类型。走上前去,发现是江苏省公共自行车,前六十分钟免费,之后一小时收费一块。

这比共享单车便宜不少。我是贪小便宜的人,就换了这儿的公共自行车骑。跟着导航向太湖骑了数公里,终于到太湖香山站,这才哑然:原来太湖香山站外也排着一溜儿公共自行车。此时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仍然没见着湖影儿,才晓得前人的经验不一定可靠。

从我下地铁,到太湖香山站,一路上并无美景游赏,我只记得灰突突的天空,路边时而驶过的大货车以及仿若城中村的景观。果然每个城市的边缘区域都是一样的——这跟闵行很像,走到这儿,大概会触动那些以校为家的人的思乡之情吧。同路的还有一家四口,父母骑着折叠车,孩子骑着山地车。虽然车是比公共自行车豪华许多,但孩子们年幼,所以被我超车了好几次——当然,这段路上红绿灯比较多,大概也是没法拉开差距的原因之一。不久换道之后,这一家四口就越骑越快最后骑没影儿了,我只好在后面望车兴叹。

过了太湖香山站,这才拐上环太湖大道。兴许是这里曾经兴办过自行车赛的原因,路两边均有自行车道——然而车道是不好走的,坑坑洼洼如同臀部按摩。在这条道上的最初五公里,也是看不到湖的。湖的方位在道路左侧,首先被树掩映着,树外边还有绿道和公园,更是难以望见。索性就看右边。右边是小河和草坪,以及总会在这种情景下出现的钓鱼佬,倒有江南水乡的意味。

不久,就到一座仿古建筑,颇为显眼。地图上说,这里是苏州太湖国际会议中心,但似乎空有外壳,并无人气,很凋敝的样子。会议中心对面是一个观景平台,就在这里,我终于跟湖水打了个照面。

这时已是十一月份,天色照例阴沉。这时候,大概比天晴更难看出湖和天的界线。风一直吹,湖上湖下,上下一白,仿佛被扣在一个大蚌的壳中,天很低很低,地很广很广。

湖边上,有鸭子一类浮游的水禽,我开始没看出来,后来近了,听到叫声,才晓得。这时湖边没有人声,仅有人影,因为湖过于宽广,广大到把一切声音都吸进去。

然而又不是全然的静默,间或可听到一两声水鸟的鸣叫。那种叫声就像是一个字的“唵”,一种证明你存在,它也存在的东西,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东西也没有更多的含义,但一切都包藏其中。站在那里远远看着那些黑点儿浮游,看到那些白影儿拍起翅膀的时候,湖是静默的,作为这一切的背景。茫漠无涯,这并不是虚词。静默的湖水一直静默,在白茫茫的天色下无始无终。湖水是没有记忆的,什么都包容了,然后静默得不发一言。鸟们,这些水禽,就在这静默而永恒的舞台上。一天对于它们而言,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正如一个世纪对于我们而言,也是一瞬。

我晓得,在这样邻水的地方建一间小屋,木头房子,我会永永久久地透过窗户观看,不会倦。在这里时间根本不存在,只有一种状态,就像只有几声鸟鸣。我想这样长长地耽溺下去,但不可能。这样的顿悟,不过弹指一瞬。在这之前,我只感到萧疏与沉寂,直到那声鸟鸣;在这之后,我在湖边上骑了很久,却再也没找回那种感觉。

这就是我在苏州跟湖的初见了。我在平台旁边站了许久,面对着茫漠的白色。心中的烦闷似乎没有散却,但也就化在这白色之中,化作茫漠的一部分,被这茫漠稀释去了,成为这无边大水中的一两滴水雾。站够了,我就上车。

时间尚早,我计划骑车越过太湖大桥,到西山去看看。

走这条路,我是头一遭。前边还是小桥流水的景象,骑下去,就陡然变作山丘。湖倒是照例若隐若现。有几个穿着专业骑行服的家伙从我身边掠过。

又一会儿,就到太湖大桥。湖虽然茫漠,但总是茫茫一片,也就没有了看头;需要湖中岛屿山峰作为点缀,方才有趣味。可是不巧,偏是阴天,只好尽可能张望湖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岛屿,脑补它们是古人所说的仙岛了。

虽然岛和山们是若隐若现的,但前面大桥的弧度却是可以轻松看到乃至用车轮估测的。之前并未骑过如此的坡度,只是在学校内的几座小桥略略感受过一二,故而上坡与我而言自然是无比痛苦。当时我刚看完了《强风吹拂》,爬坡的感觉就跟动漫里王子被硬拽着跑五公里的感觉一样——反复质疑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无疑,下坡时的畅快冲淡了这种感觉,于是,我就没有回头。

从环太湖大道到西山,就有三次这样的起伏。经过俞旺和叶山的时候,有许多农家乐挂出招牌来,在路边招呼机动车前去休憩。像我这样的独行客,他们倒是不招徕的,我也就一鼓作气骑到了西山岛。

上岛时已近午后一点。那天我订了晚六点回上海的票,估摸时间,在西山岛上游赏是不可能的了,顶多在岛上吃个饭。掏出手机来搜索旅行者的首选快餐,发现五公里外的金庭镇居然有一座德克士。这在景区中可不多见——后来我才知晓,西山并非纯粹的景区,其间有居民,有城镇,有农村——故而岛上有便民自行车站点,也有德克士。

从上岛骑到德克士,这一路根本没有在景区中骑行的感觉。湖仍然是茫漠的,而离开湖滨之后,岛上也就全然是萧疏的村镇了。路上甚至没什么年轻人,倒是有老头老太太骑着三轮车慢悠悠溜过。

我在德克士点了一个汉堡,一份孜然味道的鸡块,便返程了。这之后,就是沿原路返回,越过大桥,以及环太湖大道。到太湖香山站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按照时间来看,是可以准时赶上火车了的。再之后,就是每次出游必有的漫长通勤。

这次出游算不上成功。毕竟只是到了西山,并未真正“游览”。然而,我却在之后的日子时时想起在11月茫漠的湖滨骑行的情景。这样的一日,并非是全然快乐的(我还记得爬坡的痛苦),而在别人看来近乎自虐,而我却感到痛快,并且总是记挂着再去一次。

我说不出这痛快的缘由,但我晓得,若干年前王子猷突然想起他的老朋友,就在一个雪夜前去拜访,到了地方,却打道回府——他也说,这是一件痛快的事。

又至西山

莫名的潮水在我肚腹中鼓荡——好像回到了孩童时期期待旅行的样子。心已经野了起来。

这是2024年5月2日夜我在手机上打下的文字。这天,我难以入睡。第二天,我将再次前往太湖西山。

这次出游,大抵是多舛的;原来定在4.30号的,之后因为下雨,挪到5.3号;当天早上起来,看看时间不太够,又临时改签了稍晚的一班车。却没有上次出游前想要退了票的心情了;更多是某种一意孤行的决然——非去不可!

照例是漫长的通勤。这次我坐地铁直达太湖香山站,在那里轻车熟路扫下一辆公共自行车。由于是假日,停车桩处的自行车所剩无几,我暗暗感到幸运。

之前我做了一点攻略,但不多,只是略略知道岛上的几个点位,计划了一条松散的路线。唯一确定的是,这是假日,岛上必然车多,岛上和进出岛屿的要道上必然堵车。

果不出我所料。早晨10点多我到地铁站时,环太湖大道上已然排满了上岛的车辆。自行车的优势于是彰显出来,掠过一众私家车和公交车的时候,不免生发出“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

好景不长。环太湖大道右手边是一大片草坪,前来露营者众多,于是非机动车道上就停满了私家车。骑行者只好在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之间窄窄的间隙中前行,好在堵塞颇为严重,机动车流并不快,也就保证了骑行者的安全。

太湖国际会议中心对面,前日寂寥无人的观景台如今已散满了游客。正是多云转晴天气,阳光从云层下澈,湖上于是出现浅绿深绿交错的斑点。遥遥望去,湖对面湖州的高楼清晰可见,于是,上次阴天带来的茫漠的印象就消逝了。原本以为湖是茫漠无际涯的,实际上,只是阴天带来的假象而已。我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晴天也有晴天的好处。在栈桥上远望太湖大桥的时候,近处是郊野,绿草和青山,远处,山就变了灰色,再远,就淡入天际了。这个时候,才晓得古人“山色有无中”的妙处。

我在栈桥上站了一会儿,却难以安心观景,总是时时回顾观景台外侧我临时停放的自行车。公共自行车是要在站点处才能锁车的,在其他地方,它大敞胸怀,任谁都可以骑走——却没有 GPS 信号,扫车者无法定位,只能眼看着别人把自己的车费滋溜溜骑走。况且,这时游人甚多,即使停放在自行车站点,也有被别的游客骑走的可能,若是如此,这一天的计划,大抵就是要泡汤的了。

回到车子边上,正好见有一伙人围着我扫开的车子作势要骑走。我连忙出示手机 APP 上记录的车辆编号,和车上的编号作比对——确实是我扫开的。原来,那伙人也是把车停在观景台旁的游客,却有别人把他们扫开的车子骑走了。我暗暗感到心惊。我扫开的车子没被骑走,大概是我运气好的缘故。之前在杭州游玩时,同行的同学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最后打电话申诉,这事情才告以段落——大概公共自行车的通病,也就在这里。于是,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我更加小心,几乎不敢离开自行车一步。

穿过大桥,就到西山岛。时间尚早。沿渡渚山路西行,沿湖一路都是私家车排着长队。路依山而建,双车道被挤得满满当当,只好寻隙而过。不时有急吼吼的游客下车前行,人声和小孩子的哭闹声响成一片。在这样的氛围下骑了两三公里,就开始疑惑这些开车的家伙为何要拖家带口来到这里受罪了。大概,没有假日,就不会有旅游——尤其是作为一种经济活动的旅游。只有在现代社会工作-娱乐的对立中,人们才会把旅游看作某种逃脱,某种开解吧。我自己出游的原因,大概也是这样;所谓追蹑古人遗踪雅迹,不过是附庸风雅的做作。从前车马都慢的时候,从此地行走到彼地,本身就是一种出游了;而今有了高铁,有了飞机,那样的出游在现代效率面前甘拜下风,于是才出现了崭新的“旅游”。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这大概是每个人逃不脱的宿命。慢悠悠骑车的时候,我就这么想着,想烦了,就往右手边看一眼湖。近处,湖里边有网子,或许是捕鱼,或许是养鱼。再远处,是不见尽头的茫漠和时隐时现的山峰。

溯车流而上,就到堵车的源头。原来是临湖处有一片餐厅,老板忙着拉客,停车位却不够——道路却越收越窄,仅留一个车道——无怪乎不堵。越过这源头,前边就是一片通途,渡渚山路在这里汇入西环线。这里是宽阔的四车道,兼有自行车道。到横山岛路,便右拐上岛。

为何要去横山岛呢?无他,是在做攻略的时候翻到了小红书上的赞誉。上次小红书上的攻略让我多骑了五公里路,这次出游前看攻略,却又把它下载回来查找攻略,实在是讽刺得紧。

横山岛路名为路,实际上是堤坝,路两侧石头筑成小小一垒,防止来往行人落水,颇有特色。路上行人颇多,大概也是看了小红书的缘故。

横山岛上并没有大路——上岛后如同进入了一个小型村庄。不过,细细看去,很多房子大门口都挂着民宿的招牌,而且装修精致,颇有网红风味。沿着右手边一条小路,就往山上走。这次出游前,我做足了准备,提前多骑了骑车,防止在岛上出现双腿瘫软不能骑的窘态。太湖大桥的坡在这样的准备下也就不过区区了——可是上山仍然不太够。在坡陡的地方,只好推车前行。

山上大多是枇杷林。茶叶和枇杷大概是西山岛的主要作物。在西山的村庄之中骑行时,我不止一次见到它们的身影。经过枇杷林时,总会听到类似鸟叫的报警声,也有一些彩色塑料飘带迎风飞舞。我本以为,报警是为了恐吓游客,而塑料飘带则是装饰,后来才想到,这些装置可能是为了防止鸟儿偷吃枇杷。

翻上山了,才大概晓得横山岛的形制。山后面的空地仍是一片村庄,白墙黑瓦映衬湖光山色,煞是好看。不过,要去到村庄那里,就只好经由台阶下山,并无大路。台阶旁边,还陈列着民宿招徕游客的招牌:“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横山岛”。想必民宿也是这岛上不亚于枇杷的主要产业了,因为我上岛前后,就看到不止一辆汽车驶入那些专供民宿使用的停车位,也路过了一家放着动感音乐仿佛在开 party 的小型别墅。

路在一家民宿前面戛然而止。民宿仿佛北欧风格,还有游泳池,有几个小孩儿在游泳池旁边戏水。我本以为这路会绕岛一周,没想到在这里停了下来,只好原路返回打道回府。一想到那些爽快的下坡如今成了难熬的上坡,大腿就一阵抽痛——不过,能量守恒定律不会骗人:那些我只好推行的上坡,如今也变成我捏着闸才敢往下冲的所在。

离开横山岛已是中午,就依照旧例前往岛上唯一一家德克士。路途 5km ,我提前下了单。今天是假日,人必然不会少。果不其然,德克士柜台前,挤满了前来的游客。还有人特意开车前来,见到人多,只好悻悻而归。餐厅里边位置不够,我就坐在外边的凳子上,吃完饭,又吃掉一个从上海带来的橘子。

下午的计划是穿越缥缈峰。我提前下载好了路书,就跟着导航走。导航引我穿越涵村,直到涵村坞路。村庄里是水泥路,中间是一道儿柏油路。旁边,除了民房改造的民宿之外,也有小河一掠而过。许多家的门口都摆了分类垃圾桶,鲜艳的红蓝两色,于是就出现在仅有黑白两色的村庄中。

村庄很寂静,有时有老人走过,仿佛是精致建模中的 NPC 。自行车的嘎吱声,似乎时时惊扰着这寂静,让我感到羞愧。后来出了村庄,到一处土路去,也看见徒步的游客。有人问我这自行车从哪儿骑来的,我便遥指金庭镇——这就是坐私家车上岛会忽略的事情了。上岛后开车直奔景区,自然会错过为当地人出行方便而设的自行车点——后者都在居民区而非旅游区。

正因此洋洋自得时,也就轮到我倒霉了。路书上的路是一条柏油路,这不假,然而此时这柏油路已经被一根挡车杆拦起,旁边立着几个保安。保安告诉我:这里成了旅游车的专供线,不允许骑行。路书是前人的经验,到了这里,却不灵了,翻翻路书的时间,才恍然:原来是17年的路书。这几年,想必各地的景区都多了不少这样的围栏。

前面,倒是有一条徒步道,可惜自行车只能推行,或者停在山脚。前边说了,这公共自行车有一点不好之处,就是须得到停车桩处才能停止计费,其他时候只能大敞着怀计时计费。停车当然是可以的,却没有锁,也有车被他人骑走的前“车”之鉴。一点车费是小事,没了车,丧失了出岛的能力(当然可以走到金庭镇去找车,但这天游客特别多,我也担心金庭镇的车被全部骑走),赶不上回沪的高铁,可是大忌。念及此,只好打消了上山的主意,打道回府。

于是,便往钱穆墓和石公山方向去。我的计划大抵如此:上岛一周,看看地图上标记的几个点位,若是时间不够,就舍弃几个,打道回府。这俩地方,就是我扒拉地图扒拉出来的结果。

路上经过湖神庙和古码头,还有灯塔。单看地势,这里似乎是太湖的一个小水湾,故而成为码头。如今这里已经不做码头了,而是成为拍照打卡的网红景点。去到灯塔的堤坝上,有一块条石凸出去,就有一对儿小情侣利用这样的地形排起了照片:女人小心翼翼到条石边坐下,再一点点挪到条石上,男人则拿着相机指挥女人摆造型。照片的背景,正是湖光山色。这样的景致,大抵不多见了,所以一定要拍在照片里。然而又不能够:小小的堤坝上挤满了拍照者,很难拍出纯为山水绝无人踪的照片。于是,就反其道而行之,让拍照者成为照片中的风景。

从这里往西山岛的东侧走的时候,我穿过了许多村庄。并没有走大路,而是从村镇中穿行而过。这主要是为了省时间:走到一半我就明白石公山是去不成了——因为 4 点半就关门。这儿没有那么多游客,大多时候,本地人开着小三轮秃噜秃噜从我身旁经过。商店不多,大多是民房,也有民宿。偶尔开的几家,要么是卖枇杷,要么是卖茶叶。路过一家小商店的时候,我停下来买水,店里的老婆婆问我是否是出来旅游的。店很偏,我疑心是否真的有除我之外的游客来买东西。

后来发现,大概是有的。有一些身着运动服的人,散在这村庄里。他们背着“越野挑战赛”的背包,大概是前来参赛的户外爱好者。似乎这时正在比赛——一些人正急着寻找些什么,似乎是越野比赛的标志物。

这之后不久,我也开始急着寻找标志物了——导航已经把我引到钱穆先生墓附近不到两百米的地方,也看见了指示牌子,然而指示牌所指,又是一片村庄。没柰何,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就一头扎进村中。没想到另有洞天:往前走一段儿,小路上又现出一个指示牌子,时时指引我方向,如同游戏中的迷宫。村庄仍很寂静,逐渐深入之时,我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偶尔听得两侧房屋里人声阵阵,还传来饭香:这时已经将近五点,太阳也要落山了。

村庄后边,是一片枇杷林。指示牌仍在前面带路。这林子实际上就是村人劳作的所在,我脚下的路也就是村人日常行走的路。林子里,是劳作的人:大爷大妈,以及大黄狗。他们先人的坟冢就坐落在林子之中,枇杷树下。这里既是农田,也是墓园,既给活着的人,也给死者。或许,这些东西的历史跟山丘和湖水的历史一样漫长。

钱穆先生墓坐落在半山腰。林子到这里变作石阶,墓旁边,有一座石亭。两年前,我开始读《国史大纲》,但直到今天也没读完,只读到39%。不过,我还记得开头的引论。

我在石亭歇脚,顺便重读了其中的一些句子。

寫國史者,必確切曉瞭其國家民族文化發展「個性」之所在,而後能把握其特殊之「環境」與「事業」,而寫出其特殊之「精神」與「面相」。……凡治史有兩端:一曰求其「異」,二曰求其「同」。……今於國史,若細心留其動態,則有一至可注意之事象,即我民族文化常於「和平」中得進展是也。歐洲史每常於「戰爭」中著精神。

从石亭往外看,近处是枇杷树,接着是村庄,之后是湖水,再远是青山。更远的地方,是飞云和天空。

这是个好地方,我想。这篇长长的行记,就可以在这儿收尾了。

当然,旅行还没有结束。在这之后,我还要下山,首先穿过那片枇杷林,在村庄里兜兜转转差点迷路(因为这次没有指示牌),然后在傍晚的轻雾中穿越太湖大桥,在华灯初上之时留下向太湖的最后一瞥。再之后,是地铁换乘高铁再换乘地铁,回到学校,回归日常。

我用了“日常”这个词,似乎已经确证:“旅行”与“日常”确乎是两个东西。“日常”是所谓日复一日的,压抑的,沉沦的,机械的,被异化的,而“旅行”是独一无二的,轻松的,灵活的,超迈的。在“日常”中我们储蓄,渴望一泻千里,在“旅行”中我们消费,获得满足。这种二元对立,大概本身就是异化,我们因此更驯服于消费主义的逻辑,驯服于“上车睡觉,下车拍照,回到家里,什么也不知道”的走马观花,驯服于住网红民宿,拍网红照片,精修图发朋友圈的风潮。

不,我这么用“日常”,并非表示对这组二元对立的驯服。

在今天,“日常”与“旅行”在今天确乎是隔着一层栅栏的,区隔着“里面”和“外面”的水价,也阻止着像我这样的游客骑行上山,也造就了假日汹涌的车潮。我们确实不能回到前现代了,因为那是一个只有商人和官员才有机会出游的时代,大多数人只靠想象描摹远方,或者,根本不关心远方。况且,我们也依赖着这样的栅栏,因为它保护着我们免受荒野的侵扰,也让我们感到安全。

我真正的意思是,我们得记录,以及讲述。在这篇长长行记的末尾,我似乎并没有找到开头那些问题的答案,但或许已经找到了——因为写下这篇行记,本身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