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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漫游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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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样东西,是云。由海水或是江风催动的云气,日日夜夜飘浮在城市的上空,浮在蓝色的天幕下。

除了这一样,起初的几日,没有什么不同。学校四周的景致,大抵也与别的城市等同。走在某些地方,会突然觉得仿佛走在家附近不太熟识的路上。这倒也不是因为思乡。除了气候不同,城市都是一个样,我想。

后来去了外滩,许是以前到过这里的缘故,我曾设想的视觉冲击和心理震撼并没有那么剧烈。那几座楼是很高,相隔几公里的距离也能望见,不过再远就不一定了。你把地图缩小点,那楼的西边是重重叠叠的丘陵,太湖和黄山,哪一个不比这楼壮观。更不用提长江和黄浦江,把这楼放进去,大概很快就会被水流冲走吧。

在徐汇区那边转悠的时候路边那些老房子一直立着,有“历史建筑”之类的牌子挂在上面。那些历史建筑们一律由小鹅卵石混着水泥砌成外墙,外墙的阴湿处爬着常春藤。同样在路边的还有电话亭,虽然总是贴着故障停用的告示。这样走着的时候与我同去的同学说上海似乎没有什么玩的地方,如果不去超市,迪士尼或者是每个城市都有的密室之类的地方的话。这里的古迹太少,他说。

我突然意识到上海的“本土”建筑一直是被压抑着的,大概最开始是因为海禁令的缘故,之后外滩上的建筑出现了,再之后是浦东。

或者说,上海只是一个缩影,是箭的箭头处(大概可以把东边的海岸线想象成弓吧),不仅是建筑这样,连当年和现在在上海来来往往的人们也这样。过去是为了反抗,今日是为了发展,故而,总是压制自己本来有的东西,让外来的建筑在自己这儿扎根。

就像孙中山纪念馆里面陈列的“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话语,似乎一切都在滚滚向前,忽略了一些东西:细语,哭泣和路边长着的极细小的黄色花朵。不过,那些前贤们大概也不能笃定地知道那“滚滚向前”的方向吧,在当时的窄巷,人力车和外国话之间,他们究竟是坚定不移还是踟躇不前地走向现在我们所知的必然呢?反正我此刻是不得而知了。不过,细细想来,我也是在走向将来人们所谓的必然呀,但是我又哪能预测未来的必然呢?

我前面忘了说了,那些历史建筑里如今有的作了纪念馆,有的成了店铺,挂着极不起眼的招牌,但是价格却格外地高。那天傍晚的时候,这一带窄小的人行道上,早已走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多半是年轻人: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女人有的上身仅带着乳罩,袒露着其余皮肤。到了思南公馆附近,人更多了,且有音乐响起。这里是在举办一个名叫“好书节”的活动。虽然名为好书节,外面却没摆书,尽是些文创、小吃之类,还有乐队奏乐助兴。后来才知道,要见到书,须得购票后方可。男男女女都围在一个一个的摊子旁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笑着闹着,我不由得想起“刻奇”这个词来。

把一些普通的物件,套上“文化”的包装,就有蜂拥而来的男男女女前来,大概也只好是当今实体书店的出路了吧,毕竟电子书更方便也更便宜,内容也相差无几,我自己也是电子书的拥护者呢。

我们在夜色中撤退,听到一家露天牛排店里有乐队在唱,就驻足听了一会。不出意外,有人说我们占了道,把我们赶走了。

那些历史建筑里面,灯渐渐亮了起来,就像郭沫若诗中所写的“天上的街市”。有孩子由家人带着,坐在那些饭店外面的座位上,玩弄着手指。

不知怎的我想起来前几天去浦东那边的商场,那里,厕所的墙被擦得锃亮,反着光,但墙上仍然有小广告的印章,黑色的,上面写着“奢侈品仿造”。那天从商场出来,在类似的夜色中,我们路过阿里巴巴的办公大楼,互相开着玩笑说可能以后会来这里工作。

所以,这些在历史建筑下玩弄手指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买过那些仿制的奢侈品么?他们的父母从那样的大楼里走出来过么?或者,他们以后也会买类似的奢侈品,进入那些大楼么?或者,我们自己会走进那些大楼,买那些奢侈品,我们的孩子会在这些历史建筑下玩弄手指么?

后来我回校,熟悉的建筑们包围着我,我感到安心。那些浮动的云也让我感到安心。我想到西边的那些山岳和湖泊,又想到从《楚辞》开始我们就顺着长江游荡,一直到黄色的江水和蓝色的海水交汇。台风从东南来,带着狂风、暴雨和降温的寒气,冲散了云。寒气穿过浦东的大楼,穿过那些历史建筑,掀起窗帘的一角,于是宿舍门锁的锁舌在墙上专门开的凹槽里碰撞一下,咣当一声回音。